一本偉大的愛情故事

我曾經認識一本偉大的愛情故事。

是初春的下午,風微涼,陽光和暖,空氣裡有無數微微的騷動與細語,需要很安靜才聽得見的,屬於春天的不安。

在公園的長椅上,他單獨佔據著椅子的一邊,直挺挺地坐著,深褐色的外衣,神情肅穆,眼神望向遠方,好像在等待什麼,卻又知道會是一場無望的等待,那樣的接受宿命的沉靜。

老實說,要不是因為腳酸得要命,那又是附近唯一的空位,我才不敢輕易地去坐在那樣的一本書旁邊。那樣的書有種必須嚴陣以待,全心投入才可以親近的感覺,硬殼的書皮磨得人手痛。

那麼,不要翻開就好了吧。我是這麼想的。於是坐下了。

沒想到,他轉身主動微微敞開身體,對我說,嗨。

我可不是沒有禮貌的人,於是也點點頭說,嗨。於是不得不將視線落在他身上,看起來,彷彿落了些灰塵了。他到底在這裡坐多久了呢?

彷彿意識到我的眼神與戒心,他用低柔的聲音說,「真不好意思,我身上的氣味可能不是很好聞,灰塵總是有股令人想打噴嚏的味道,希望你不介意。還有,我的書皮太硬了啊,銳利的尖角容易弄傷人,你可能要小心些唷。不過,唉,也沒什麼要緊,反正很少人會來觸摸我的......」

他的聲音越來越低,彷彿成了喃喃自語。

我卻有些不忍了,看來,是本寂寞的書哪。

「可以請問,你裡頭寫的是什麼呢?我想,你一定是本很嚴肅的書吧,希臘哲學史或精神分析什麼的,瞧你的書皮硬得像盔甲似地。」

他笑了,不是開心的笑,而是有點無奈的,知道事情的結局卻又無法避免的苦笑。「我啊,其實我裡頭是一個偉大的愛情故事。」

什麼?我差點要懷疑他是不是老得連自己裡頭裝什麼都搞不清楚了。八成是孤單太久了有點妄想症。

愛情故事?那明明應該是屬於有著軟軟的書皮,色彩輕盈的封面,看起來彷彿會散發出棉花糖的甜香的書才有的內容。

他看出我的疑惑,靦腆地拍拍身上的灰塵說,哪,如果你不信,你可以讀一讀。要小心我銳利的書角哟。

好吧,春日午後來一場閱讀,有利無弊。

於是我掀開了他。

第一章。濃郁幽暗的花香從書頁中逸散,我開始有些頭暈,忍不住閉上眼睛,貪婪地吸著這股令人迷醉的味道,啊,我想到我的情人們,她們頸邊所散發召喚般的氣味,像無數纖細柔滑的手指輕滑過我的臉頰,讓我想追隨而去。

再掀開一部分,書頁發出絢麗的色彩,彩虹般光芒像是剛被施了魔法,幾乎要看不清那些字了;幸福,我的眼裡只看得見這個光輝燦爛的世界,還有我的情人在其中舞蹈,她的身影像是光做的,完美無瑕,吸引我全部的目光。

忍不住再翻下去,光卻消失了,從字裡行間,開始汨汨地流淚。字句們用低得像精靈的聲音,吟唱一種悲傷的民謠,我轉頭想不看,卻無法阻止聲音讓我的心顫抖。風冷了,雲不知不覺聚攏了來,今日可還會再有陽光?

啪地一聲,我闔上了書。手指一陣尖銳刺痛,滲血。

儘管他警告過我,我還是被刺傷了。

不再有香氣,不再有光芒,也不再有眼淚。我看著他,他安靜地回望著我,看起來依然難以親近,但卻讓我的心微微地痛了。

「你懂了麼,堅硬的外殼,是為了保護特別柔軟的愛情啊......」

我,似懂非懂。但下一次,要翻開一本號稱偉大的愛情故事前,我應該會試著小心點。

尋找愛,其實是尋找自己

年輕的時候,談愛情只講究一件事:有沒有怦然心動的感覺。

戀愛是一件很妙的事,我們常常對其實並不適合的人動心,至於動心的理由究竟是什麼?
總之是外在與內在總總複雜的交錯,說不上來,有時候只是莫名其妙的一眼,一句話,就決定了一切。

我們很快相信,對方就是那個人,我們會快樂地在一起,共度人生的高高低低,只要與對方在一起,就一定會更加幸福。

慢慢地,隨著年紀漸長,我發現了怦然並不是良好的關係最重要的因素。
沒有心動的火花無法開始一段關係,但心動後頭等著的,可是漫長的磨合啊。怦然很美,然而卻像清晨的薄霧,很快消散,接著我們看見真相了--原來那個人,跟當初以為的不太一樣。原來,那些愛的禮物,背後藏著的是索求。原來,那些關懷與在意,其實都將演變為控制。

而我們渴望的,無條件的純粹的愛呢?那幸福的來源呢?所謂快樂的註定呢?

不甘心,不甘心只是一場錯認,於是我們想盡辦法要把自己塞進對方的玻璃鞋,或者,把對方從青蛙變成王子。一場伴侶間的權力爭奪大戰於焉開展啦。

最後,承認失敗,承認這只是一場誤會,然後,帶著一身的傷痕,等待尋覓下一個快樂的可能。

昨天跟朋友聊起這幾年的體悟,年輕時的我也一直在找尋那個幸福,於是看見別人美滿的成對,又羨慕,又恐懼,好擔心自己永遠得不到。

然而,我或者終於做夠了感情的功課,終於有了那麼一點進步,我突然覺得,我一直在尋找的,其實,是我自己啊。

我最想要的,不是一個萬能的滿足我的幻想的伴侶,而是一個完整的我,喜悅的我,好好地活著、盡興地活著的我,不需要靠他人才能感到快樂的我,不但可以讓自己幸福,甚至還有能力給予別人幸福的我.......

從前在戀愛時,會為了別人而失去自己,把自己扭曲成不是自己的模樣,因為總覺得愛必須要拿自己去交換。事實是,如果我再也不是自己,即使被愛,又有什麼意義?

我們尋找愛,其實,不也只是為了尋找神性的碎片嗎。如果不能在自己之內找到,又能在哪裡找到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