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種錯身而過卻留了下來的溫度。
就像是隔壁老是出來陽台抽煙的男子,有著柔和的眼神,一向只交換淡淡的微笑,突然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,他不見了,雖然是點頭之交,卻也忍不住琢磨他去了哪裡?會離開很長的時間嗎?如果他還有回來的一天,那時我會在陽台上曬著長裙還是牛仔褲?或者明天陽台就會突然出現另一張陌生的臉孔呢?
陽台失去主人,我失去風景,有一條淡淡的索突然不曉得另一端落在何方。
然後,漸漸被生活的催促磨去了臆測,陽台的空蕩開始像是它一直該有的樣子,被打破的規律也形成了新的規律,陽台的主人卻又出現了。
一樣是柔和的眼睛,迎著晚風的煙。
嗨,很久不見你呢?
嗯,很忙。溫和的笑意綻放,帶著微微的謹慎。
各自返回屋內,卻突然整個房子都有了溫度。因為知道,今晚隔著一面牆的彼處,將有人在那裡煮著溫暖的咖啡。
邊吃飯邊看對面的千層蛋糕師傅一次又一次,重複地切那條掛在鐵桿上的蛋糕。
蛋糕掛在桿子上,很像烤雞。
蛋糕師傅的制服設計精美、有滾邊、還有帽子,好像他是在百年法國甜點老店工作似的。
連制服都透出一種糖的味道,一種討女人喜歡的東西,他的臉長什麼樣我一點都不記得,但光那身制服好像就是一種承諾,承諾我們會獲得滿足,會得到救贖,當奶油的滋味融化在舌尖,和麵粉的香氣以美妙濃滑的姿態一起流入胃裡,然後被砂糖浸潤,讓我們回想起童年的馥郁芳香,挑起再來一口的慾望。
每隔一段時間,他就拿出一把尺,丈量每一片蛋糕的厚度,量好之後固定好刀的位置,接著旋轉鐵桿,旋轉又旋轉,蛋糕優雅地轉圈圈跳起華爾滋,越切越深,一片圓滾滾、邊緣整齊的千層蛋糕就分離開來了,師傅將那片蛋糕穩定地推到桿子的另一邊,和其他已經被切好的蛋糕以彷彿計算過的精準間距隔開排列著,像結束表演的芭蕾伶娜,和其他舞者退到舞台側邊排成漂亮的隊形,等待下一場演出,間隙中好像還看得見剛被釋放出來的微微熱氣。
偶爾我低下頭吃我的食物,看一會兒書,再抬起頭來時,鐵桿上又換上了一條新的蛋糕。
師傅依然站在那裡,等待著下一次切蛋糕的儀式。
我一直盯著師傅看(不知道餐廳服務生會不會覺得我是來偷窺的),覺得人生很奇妙。
這世界有各式各樣的工作,有些工作真令人不可思議,原來也有人能夠這樣生活。每每突然抽離地看著,覺得他們好像演員,我好像只是在看戲,等一下布景就要拆了,演員會一哄而散,跑去做其他更有趣的事情,例如當空中飛人、去跳舞、在街頭演奏古典樂......
但終究他就是站在那裡,日復一日地切蛋糕,看著來往的行人,拎著購物袋歡樂地走過,偶爾被蛋糕香味吸引停下腳步,在櫃台前考量著要不要打包一份幸福回家。
給予幸福的人,自己幸福嚒?
然後我看見另一個女孩來了,細心地協助師傅裝蛋糕,師傅的姿態放鬆了,和女孩有說有笑了起來。女孩的笑很甜,有一種輕鬆的溫暖在他們之間流動著。我想,這個問題的答案是肯定的,師傅一定感到滿幸福的,至少在目前這個時刻啊。